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裁缝铺后门的铜铃在夜风里碎成几瓣清响,许曼婷的藤箱擦过王振华的军呢大衣,蹭落几星陈年积灰。参议的皮靴声碾着青石板逼近时,王振华突然攥住她手腕拐进暗巷,墙头垂落的紫藤花枝勾住她白玉兰发簪,月光在翡翠银镯上折出一道冷冽的弧光,恰照亮墙角斑驳的"枫桥镇"路牌。他掌心覆着的那处旧伤疤微微发烫,那是三年前在闸北追捕日谍时留下的枪痕,此刻却与藤箱里染血的绢帕产生某种诡谲共鸣。
穿过七转八折的窄巷,吴侬软语的评弹声混着鸦片烟味从雕花木窗里渗出来。许曼婷望着桥洞下晃动的乌篷船影,忽然记起十五岁那年跟着父亲出诊,船娘鬓边的白兰花也是这样在夜色里浮沉。王振华的脚步突然顿在河埠头,芦苇荡里惊起的夜鹭掠过水面,他借着月光看清石碑上"顾氏义仓"四个字——正是账册里那笔失踪军粮的最终去向。
"民国二十五年秋,顾少霆在这建了难民收容所。"他摩挲着石碑裂缝里滋生的青苔,指尖触到半枚残破的铜纽扣,"三个月后这里突发鼠疫,整船赈灾药不翼而飞。"许曼婷的银镯忽然贴住石碑,翡翠莲花瓣竟渗出暗红血丝,藤箱里的账册无风自动,哗啦啦翻到贴着父亲照片的那页。照片背后的血字在月光下扭曲成蝌蚪文,她猛然醒悟这是顾家祖传的药方密语。
河面忽然传来马达的突突声,两盏探照灯撕破夜幕。王振华将许曼婷推进残碑后的蒿草丛,警备司令部的巡逻艇上,参议的中山装衣角被江风卷得猎猎作响。许曼婷的呼吸凝在他颈侧,藤箱缝隙漏出的账册纸页擦过他手背,1937年的硝烟味突然漫过鼻腔——那夜在吴淞口码头,穿黑色风衣的自己也是这样护着怀中药箱,而子弹穿透的货箱里洒出的不是大米,正是此刻账册上登记的奎宁粉。
"当年沉船的不是药材。"王振华的声音混着江涛拍岸的闷响,"顾少霆用军粮船偷运盘尼西林,被日本商会的眼线告密。"许曼婷的银镯突然发出蜂鸣,翡翠莲花芯弹出半枚玉钥匙,正是账册中夹着的私印缺失的部分。巡逻艇的探照灯扫过他们藏身的蒿草丛,参议的怀表链在强光里晃成惨白的蛇。
更夫敲响三更梆子时,两人潜入顾氏义仓的地窖。霉变的米袋堆里埋着二十几个樟木箱,许曼婷用玉钥匙撬开铜锁,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——箱内整齐码放的并非账册记载的奎宁,而是缠着绷带的步枪部件,最上层压着泛黄的《警备司令部特别通行证》,签发人赫然是父亲的名字。王振华的太阳穴突突直跳,他想起昨夜在时空乱流中见过的画面:1937年的自己在枪林弹雨中接过穿长衫的男子递来的通行证,那人袖口的墨渍与父亲书房砚台里的残墨如出一辙。
地窖深处忽然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。许曼婷的银镯光晕照亮角落铁笼,白发老妇人的翡翠耳坠在黑暗中泛起幽光,她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吐出吴语童谣:"七月十五月儿圆,并蒂莲开棺材板..."王振华的手电筒光束剧烈颤抖,老妇人蜷缩的姿势与账册照片里的阴丹士林旗袍女子完全重合,而她枯枝般的手腕上,除了星图胎记还有道深可见骨的勒痕——与顾少霆私印边缘的血渍纹路严丝合缝。
"顾夫人?"许曼婷的声音散在潮湿的空气中。老妇人浑浊的眼球突然转向藤箱,账册无风自动地飞向铁笼,在触到栏杆的瞬间燃起幽蓝火焰。火光中浮现出父亲与顾少霆年轻时的影像:两人在寒山寺钟楼前埋下青铜匣,匣内羊皮卷写着"若见蓝火,速毁账册"。王振华突然拔枪射向火焰,子弹穿透的却是1937年的虚影——穿军装的顾少霆正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,而他身后站着拿通行证的许父。
参议的笑声从地窖口飘下来,皮鞋跟敲击石阶的声音像催命符。"许小姐果然找来了,"他的怀表链拖在积灰的米袋上,划出蜿蜒的痕,"令尊当年给顾少霆的可不是疟疾方,而是能让士兵三天不眠的秘药。"许曼婷的银镯突然迸裂,翡翠莲花里滚出颗琥珀色药丸,正是父亲日记里痛悔终生的"醒神丹"。
铁笼里的老妇人发出夜枭般的哀鸣。参议的指甲划过生锈的栏杆,露出袖口蛇形纹身:"顾厅长以为把人藏在义仓就能保住秘密?他当年在枫桥镇处决的可不是什么抗日分子..."许曼婷突然抓起药丸砸向地面,腾起的紫烟中,王振华看见1937年的自己从硝烟里冲出,手中配枪射出的子弹与此刻的弹道重叠。参议的怀表在弹雨中炸裂,表盘里滚出的不是齿轮,而是半朵干枯的白玉兰——与老妇人发间残留的花茎正好拼成完整并蒂莲。
晨光染白窗棂时,许曼婷在灰烬里拾起烧剩的账册残页。焦黑的边角蜷曲如父亲临终时攥紧的处方笺,墨迹斑驳处隐约可见"青石桥"三个字,王振华却在她颤抖的指缝间辨出另半行小楷:"少霆与吾女曼婷婚约..."江面忽然传来汽笛长鸣,穿藏青长衫的老者立在巡逻艇船头,手中紫砂壶嘴正对枫桥镇方向,壶身朱砂绘着的血色并蒂莲在朝阳下栩栩如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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