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乱信翻过山梁时,黄芪沟的晨雾正顺着梯田的石坎流淌。沟底的黄芪苗顶着淡紫色的蝶形小花,五年生的老黄芪根茎被药农的铁锨刨出时,黄白色的栓皮裂成鱼鳞状,断面的 “菊花心” 泛着细密的放射纹,活像埋在土里的金簪头。
三十口土灶沿沟谷的走势排开,每口灶旁都立着块刻着星象的木牌,从 “子时” 到 “亥时” 依次排列。灶膛里的桑木柴烧得正旺,青烟顺着陶管绕着晾架盘旋 —— 那里分层挂着不同年份的黄芪片,烟气裹着蜜香在竹篾上凝成细小的糖珠。黄芪沟蹲在标着 “辰时” 的灶前,手里的枣木勺正搅动着熬炼的蜂蜜,琥珀色的枣花蜜泛起鱼眼泡时,他往锅里撒了把黄芪须:“这须子得提前用蜜水浸透,炒的时候能给芪身添点甘润。” 他舀起一勺蜜往竹匾里的黄芪片上浇,蜜汁顺着 “菊花心” 的纹路渗进去,在木质部聚成小小的糖斑,“一年生的芪苗用冬蜜,三年生的用春蜜,五年生的得用槐花蜜,多一滴都坏了分寸。”
竹筐沿沟摆成三列,一年生的黄芪片薄如蝉翼,三年生的匀净似铜钱,五年生的肥厚如指节。扎白头巾的药工正用铜钳分拣,把带焦边的挑出来扔进陶瓮:“这些得用新蜜再浸半个时辰,单独用桑木火炒。” 她往木牌上系着不同颜色的丝线,“上个月那筐三年生黄芪有小半带焦边,黄芪沟说‘带焦边的蜜炙,补气力得减四成’,愣是让我们挑了整宿。”
“这不是苛刻,是对得起等着救命的人。” 黄芪沟往灶膛里添了把桑木,火舌舔着锅底发出噼啪声,“民国时有个药商,把硫磺熏过的黄芪用糖精水拌了卖,结果吃倒了半村的痨病鬼。” 他指着墙角的石磨,磨盘上的黄芪渣正被碾成粉,“你看这磨槽的凹痕,是光绪年间传下来的,当年老药工为了把芪渣碾细,每天鸡叫就推磨,硬是把青石板磨出了月牙弯。”
梳着麻花辫的黄芪香抱着蜜罐走来,罐身上的麻绳缠着蓝布带:“爹,赵爷爷说这蜜得用桑木火温,比松木多出三分绵柔。” 小姑娘揭开泥封,蜜香混着热气漫开来,在晨光里凝成淡金色的雾,“他还说,您去年为了等这罐蜜,把分好的一年生、三年生、五年生黄芪分着晾,潮了就用炭火分层烘,一点水汽都不能留。” 黄芪沟接过蜜罐时,指腹在罐口的豁口上摩挲 —— 那是四年前雹灾时,他抱着蜜罐往地窖跑,被冰块磕的。
突然传来摩托车的轰鸣,戴金表的汉子把编织袋往地上一摔,里面的黄芪片撒出来,头尾混杂泛着不自然的晶亮:“沟老头,你这分阶蜜炙的黄芪卖两百,我这混炙的一百五就出,药铺凭啥非等你的货?” 他抓起片往嘴里塞,齁甜的糖精味让他直皱眉,“不都是黄片片?”
黄芪沟把枣木勺往锅沿一磕,火星溅到汉子的皮靴上:“你这混炙的能补中益气?” 他捏起片汉子带来的黄芪,指甲一刮就露出干涩的断面,“去年李大爷用了你这货,吃了仨月还是气短,最后还是靠我这辰时蜜炙的五年生黄芪才缓过来。” 他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,里面是本线装书,“这是宣统年的刻本,上面写着‘黄芪需分阶蜜炼,五年生者为上,蜜炙至透’,比你那印着二维码的说明书靠谱。”
晾架上的黄芪片正滴着蜜汁,不同年份的颜色深浅分明。穿对襟衫的老中医用银针挑起片辰时蜜炙的五年生黄芪,对着光看断面的纹路:“好的辰时蜜炙黄芪,断面得像浸了蜜的琥珀,菊花心里都透着润气。” 他往药方上盖了个红印,“就像老话说的,‘药分生长年岁,炮制各有其道’。”
日头偏西时,药农们开始往晾架搬黄芪。黄芪沟往乱信包里塞了三包蜜炙黄芪,分别贴着 “一年生”“三年生”“五年生” 的竹牌:“过了那道梁就是党参坪,他们用米炒党参总掌握不好分阶火候,你把这三包带去,让他们看看正经的分阶炮制该是啥样。” 黄芪香往乱信兜里塞了个小布包,里面是晒干的黄芪花:“这花泡茶能补气,就像我爹说的,做药要是辨不出年岁,不如回家种玉米。”
乱信上梁时回头望,黄芪沟正站在灶前分阶添柴,枣木勺在夕阳下闪着光。沟边的木牌上,“黄芪沟” 三个字被晒得发白,旁边新刻的 “分阶蜜炼” 四个字,在暮色里透着股倔强的亮。山涧里的光斑随着水流晃荡,把蜜香带向更远的山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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