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程家的产业遭国民政府查抄后,转眼间便落得与吴家一般家徒四壁。程富整日里只顾着钻营生意,却不知这商场上最讲究的是人情往来。程家根基尚浅,又惯会投机取巧,不知不觉间早已将人得罪了个遍。程富叁天两头被巡捕房传唤,身子骨就在这来回折腾中渐渐垮了,最后竟直接死在了巡捕房的牢房里。
程家败落至此,连丧事都办不起了。程令砚只得寻了处僻静地界,草草将父亲埋葬。这程令砚的性子与程富截然不同——程富为了名利什么都干得出来,程令砚却生性温和,对经商之事更是毫无兴致。这些年不过是被程富当作提线木偶,勉强做着违心的事。如今程家倾覆,程富又撒手人寰,他反倒觉得真正活过来了。眼下程家就剩他和妹妹程令岚相依为命,其他人不是死了便是散了。
程令砚在沪市寻了一处租金尚可的宅子。他前半生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,幸而在洋学堂念过书,识得几个字,便在报馆谋了份文职的差事,每月十五块大洋的进项,除去房租,勉强够他与程令岚度日。他盘算着攒些钱,好早些离开沪市——这地方于他而言,实在没留下多少快活的回忆。
程令岚却与兄长心思迥异。她总惦记着要留在沪市,巴望着能回到从前钟鸣鼎食的光景。
阿岚,程令砚常这般劝她,程家已经败了,你我如今与街上拉黄包车的、挑担卖菜的并无二致。若说有什么不同,不过是咱们前半生做过少爷小姐罢了。你且醒醒罢——以现今这般身份,哪户高门大户肯明媒正娶你去做正房太太?至多当个姨娘罢了。收收心,跟着哥哥好生过日子,总不教你出去吃苦就是。
他说话时,总不自觉摩挲着袖口磨破的线头,那是从前苏州绣娘用上等丝线缝制的杭绸衫子,如今已洗得发白。
程令岚垂着眼帘把玩着手中的绢帕,对兄长的劝诫恍若未闻:哥哥不必再费唇舌,便是做小我也认了。她眼波流转间自带一段风流韵致,与那郑顺意相比竟也不遑多让。虽说程家如今式微,可冲着程令岚这副好相貌前来提亲的显贵子弟仍不在少数。千挑万选之下,她偏偏相中了那户高门望族,即便要做姨太太也认了。
程令砚见妹妹这般执迷不悟,急得额角都沁出细汗:阿岚,你如今仗着青春貌美自然得宠,可韶华易逝...话未说完便被程令岚阴鸷的眼神截住。他强压下心头忧虑继续劝道:不如寻个本分人家安稳度日。若实在要给人做小...他咬了咬牙,便是吴歧路府上也强过现在这户。
虽与吴歧路早已割袍断义,可对其为人处世,程令砚仍是信得过的。
程令岚自小娇纵成性,哪里听得进程令砚的规劝。她将手中的绢帕绞得死紧,冷笑道:哥哥不必多费唇舌。当年吴歧路看不上我程令岚,难道如今我还要上赶着给他做小?
程令砚见她这般执拗便不再言语。窗外的海棠被风吹得簌簌作响,
谁知不出叁日,程令岚竟真收拾了箱笼,坐着顶青布小轿进了那户人家的偏门。临行前,她悄悄往兄长手里塞了个绣着并蒂莲的荷包,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十块银元,在晨光里泛着冷清的色泽。
程令岚初时确实风光,可她那挥金如土的脾性和刁钻刻薄的性子终究惹恼了夫家。大妇明里暗里地排挤,丈夫也日渐冷落,她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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